卷耳

茫茫

苍狼孤身一人,在荒草萋萋的河岸边,踽踽行走。河岸边的沙地绵软,他走得很慢,长长的披风疲倦地拖曳在地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他举目望去,只有天边一抹暗淡光亮,不知此时是黄昏,还是清晨。

一条大河分割开两岸,水是黑色的,对岸雾气茫茫,影影绰绰的一些青色菰蒲和白色芦花。

他漫无目的地走着,周围没有一丝风,他脚步无声,只有披风拖地的单调声音。

他渐渐走出荒草,眼前一亮。前方一片洁白芦花,茫茫一片。他伸手一碰,柔软蓬松,苇花飞絮落在掌心,轻轻痒痒的。

一瞬风起,漫天苇花飞舞,他被埋没在一片白茫茫之中。他于一片茫然中,见一光如豆,依着那一点光源行走。风甫定,苍狼定睛一看,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水边。一只乌篷小船停在岸边,缆绳未系,一人一身黑色斗笠,提着一盏纱灯,默然立在船头,自有一番气度。他不似客,也不似艄公。苍狼犹疑着,缓声道,“可否渡人?”

那人隔着一片苇花,遥遥一望,点了点头。苍狼快步走近,足尖一点,袍角扬起。他轻巧跃上船,船身一沉。他这才发觉这船,竟是个无底的。

“这……”苍狼惊疑不定,先前那人摇摇头。船缓缓开动,轻推细浪。回首岸边,已是十丈开外。

无底船在水面上慢慢飘,行速却极快。

“你是谁。”

那人摇头,竖起一根手指,放在唇边。他的下颌光洁白皙,嘴唇是柔软的淡色。

“去哪里。”

苍狼以为那个人不会再回答时,他伸出手,指了指对岸。黑色斗篷下,他的袖口雪白,指尖苍白。

苍狼陷入沉默。他到了一处奇异境地,上了一条来历不明的船,船上有个默然不语的神秘人。

船行驶到河中间,船速越来越慢,像是被什么绊住了。

忽然,漆黑的水面,一只手破水而出,溅起黑色的水花。接着,从水底里伸出无数只手。苍老枯干的,年幼白嫩的,涂着红蔻丹的纤细的女人的,指甲磨平的粗糙的男人的,断了手指的,扭曲的,青筋虬扎的,指甲尖利的,青色皮肤的,泡得发白肿胀的,蜿蜒流淌着黑色脓血的,破水而出,一开始是几只,十几只,然后几百只手臂,成千上万,扭成麻绳一般,争前恐后地涌过来,像蔓草一样,交叠着纠缠船骨,用力向水底拖拽。黑色河水漫上船舷,在木头上留下深色的水痕。苍狼皱眉,向后退了退。似是察觉到船上有人,水底传来地狱般的嚎叫,愤怒、不甘、惊惧,凄厉至极。

这番地狱景象,不似人间。

苍狼似乎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。悲悯,轻缓。他这是第一次听到身边的人发出声音。那个人一动不动,静静地看着水面。

船身慢慢开始打转,河水平白起了一个巨大漩涡,漩涡中心,是一个不见底的黑洞。小船停顿僵持了片刻,不受控制地顺着漩涡边缘,向深处滑去。

那人手中的纱灯闪了闪。他撩起斗篷,席地而坐,将纱灯放在身边,低头诵经。纱灯的光芒柔和朦胧,化作星星点点的金色萤火,洒在从水里伸出的手臂上,融入皮肤里,像雨点一样消逝了。淡金色的萤火越来越多,浩如繁星,照亮了那人的小半张侧脸。他喃喃有声,闭目虔诚,只是嘴唇发白,声音沙哑。

那些手慢慢松开。呜呜咽咽的,凄厉可怜的声音,逐渐衰弱下去,与那些手臂一同沉入水底。

风平浪静,一切好似不曾发生过。船头正了方向,继续向对岸驶去。天边那抹微光发白。

一路无阻,小船平稳地驶到对岸,离着岸边尚有些许距离,苍狼回头,那人对他微一欠身,作了一个请便的手势。

苍狼走过他身边,那人的嘴唇更苍白了,像失去生命的花,迅速枯萎。手中的纱灯光芒暗下去,随时将会熄灭。他见苍狼不走,有些着急,用手推苍狼。苍狼猛然抓住那人手臂,提气一跃。袖子布料太滑,苍狼几乎握不住他的手臂。两人从半空中坠落,苍狼在失去意识前,只记得,那个人,好像笑了一下。

 

还珠楼的一间房内,药味浓得人透不过气,重伤的苗王苍狼尚在昏迷。

他呢喃着什么,修儒低下头去,听见他烧迷糊了,胡乱说着什么一起走。苍狼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,猛然睁开眼睛,半撑起身体。修儒吓了一跳。

“俏如来?!”他声音嘶哑低沉,问完一句剧烈咳嗽起来。修儒急忙按住他,“苗王不可乱动……”

有人叩了叩窗扉。

那人逆光站立在窗外,被凤蝶搀扶着,衣裳单薄,雪发披散,一脸病容,却带着清浅笑意。他推开窗,外面的光和他柔和的声音一同进入。

“我在这里。”

 


文艺病又犯了!X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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