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耳

蒹葭（十五）

（十五）

地门边界附近一处空地上，中苗鳞三界高手汇聚。高台上，两只指节突出的粗糙大手紧紧握住颠倒梦想，废苍生汗如雨下，口中呕红，仍在苦苦支撑。汗水打湿了他的鬓发，这个为铸术费尽心血的铁匠嘴角抿出刚毅的弧度，鲜血顺着嘴角流下。台下，中苗鳞的四名智者端坐，四面围住由颠倒梦想组装的思能装置，他们的眼睛被面具遮住，然而紧绷的嘴角泄露出情势的严峻。地门意识世界临近崩塌，守护和等待的几位侠士面上均露出焦急。

忽然，思能装置喀拉一声冒出白烟，瞬间爆裂。与此同时，俏如来猛然睁开眼睛跳起，御兵韬也立刻奔向欲星移，两人却被思能装置的爆发气波炸开。

苍狼眼神一凛，飞奔去接住倒下的御兵韬，那边白影一闪，锦烟霞三千银丝卷住俏如来。

苗疆军师和俏如来各有损伤，但好在均不致命。好言抚慰过了苗疆的肱骨之臣，苍狼转身，俏如来刚好看向他，目光交错瞬间，恍若隔世。一瞬间世界静止，苍狼的眼睛里天地无色，只看得到一个俏如来。他肩颈的白纱干净得不染风尘，宽大的绣银玄色滚边袖口随着主人的动作灵逸飘动，露趾的草鞋倒是有些蒙尘，不知是否还是在地门穿的那双。额发被沉重的面具压得微微塌了，如雪的发丝凌乱半遮了两道雪眉，发梢下那双金色的眸子轻轻一转，正正地撞进苍狼的视线里，柔软的朱睫眨了眨，表情带着些茫然和无措。是清晨时，尚未从噩梦清醒的模样。仿佛下一秒，他就会喊一声苍狼，然后抱住苍狼的肩，将头深深埋在苍狼的颈窝，苍狼会轻轻抚摸他的脊背，直到俏如来平静下来。一如他们曾经。

俏如来向他走来，张了张口，就要吐出那两个字。

苍狼等着他说——“苗王。”幻想戛然而止，苍狼身体一僵。做梦的是自己。真是魔怔了。苍狼心想，他是俏如来，他怎么会无措，他又怎么会亲昵地接近自己。

苍狼一直在克制注视俏如来的冲动，保持冷静，维持一国之君应有的体面和尊贵。直到他们视线相交之前，他都做得很好。但是俏如来的回眸，轻而易举地击碎了他强撑的伪装。

俏如来已经快步走过来，苍狼收起失落，至少在表面上恢复淡定。两人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场面话，众人分道而行。

这是他们恢复记忆以来，第一次彼此清醒的会面。来不及细思他们之间在地门发生的种种，苍狼和俏如来，各自被更重要的事情占据时间。作为苗王，苍狼有他不容推脱的责任。离开苗疆已久，事务堆积，民心无主，一桩桩一件件，都需要他一一处理，他无心也无瑕分心。而俏如来这边，直接面对突如其来的魔世再次入侵。身为中原群侠的首脑，俏如来身上负担从未卸下。

匆匆一面，非是惊鸿照影，非是撕心裂肺，只有平平淡淡，粉饰太平。俏如来踏步走向苍狼的时候，腿还在微微颤抖。他欺骗自己那只不过是身体虚弱尚未复原，但是碰上那双清澈的碧眼的瞬间，所有的借口纷纷瓦解。言语失礼，方寸大乱，当被年轻苗王的眼睛深深注视的时候，他听见有个声音警告着危险。可惜，他已然陷进去了。